東方未白是在阿緋睡覺的時候出關的。

他悄無聲息地走入了屋內, 阿緋抱著被子, 睡得正香。東方未白走到床邊坐下，伸手撫了撫她的眉心。

阿緋迷迷糊糊地醒過來, 張開眼瞧見一團白色的人影坐在燈光裏。燈光是昏黃的, 映在他身上，勾勒出一片溫暖的光暈。他的眉眼映在這溫暖的光芒, 也是暖的。

“……師父。”阿緋的意識尚未完全清醒, 懵懵的喚了一聲。

東方未白勾起了唇，臉上漫出笑意。

阿緋一下子想起了什麽，猛地自被子裏坐起來，驚訝喚道：“師父！”而後, 頓了一頓, 改口, “未白。”

東方未白唇邊的笑意更濃了一些。

阿緋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了一遍：“師父可是神功大成了？”

她一會兒喊師父，一會兒喊未白, 無論是哪種稱呼，都像是裹著糖, 甜到了東方未白的心坎裏。

他微微一頷首：“我們離開此處。”

阿緋忍不住將他又瞧了一眼，總感覺哪裏不對勁，又說不上來。

她正疑惑著, 忽然眼前一道白光閃過, 自己被他變成了一顆渾圓的小紅豆。東方未白將紅豆納入袖中，慢吞吞的朝著暗室外面走去。

短短半個月的時間，仙門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。帝無炎攻陷東華山後, 原本還在暗中觀察的魔族勢力紛紛前來投靠，青冥宗的勢力進一步的壯大。

東華山淪陷後，青冥宗對仙門其他的門派發動了攻擊，一時之間，一場腥風血雨席卷了整個仙門。

帝無炎是天魔之體，這次覆活後，又吸食了邪惡之力，再加上他本身對雷靈力的掌控，放眼六界，竟無人能敵。

大半個仙門幾乎陷入他的掌控中。

更喪心病狂的是，他竟然打算將所有俘虜的仙門弟子煉化祭天，以吸食他們的力量。

封神臺下，一片哀嚎聲四起。

阿緋被東方未白強行變成了原形，藏於袖子裏，她趴在袖子的邊緣，視野有限，看得並不怎麽清楚。

耳畔似有雷霆之聲，伴隨著地動山搖，和一片刀光劍影。阿緋有些擔心，東方未白一人單打獨鬥，在帝無炎的手下會吃虧。她努力地往外蹭，每當快要滾出來的時候，東方未白長袖一甩，她又骨碌碌的滾了回去。

就這樣滾來滾去，滾得阿緋腦袋都暈了。

偶爾一陣風鼓進袖子裏，帶來濃烈的血腥味，熏得阿緋更暈了。

阿緋也不知道在袖子裏呆了多久，只知道，這一場戰況一定很激烈。即便是藏在東方未白的袖子裏，被他的靈力好好護著，阿緋也能感覺得到撲面而來的威壓和雷霆之力，這威壓好幾次差點將她碾成了紅豆沙。

東方未白的袖子也染了血，血一點點透過衣料，沾上阿緋的身軀，將紅豆的顏色染得更深了一些。

阿緋就這樣坐在血跡裏，被威壓來回碾壓，暈過來暈過去，意識再次清醒時，隱隱約約聽到帝無炎怒不可遏的聲音：“東方未白，你、你竟然……”

後面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，阿緋感覺到一只手伸了過來，攏了攏袖子，接著她便沒聽清楚帝無炎說了些什麽。

“君上！”這次是幻姬的尖叫聲。她的聲音太有穿透力了，阿緋聽得清清楚楚，“東方未白，你瘋了！你這樣做會遭天譴的！”

接著，幻姬的聲音也漸漸小了起來，似乎是遭到了重擊。她似乎極為憤怒，一直在罵東方未白，盡挑些難聽的話來罵，但除此之外，她什麽也做不了。

伴隨著幻姬的罵聲，還有低沈的悶哼聲，雖然東方未白有意遮掩，阿緋卻還是能從這聲悶哼聲中分辯出來，這是帝無炎的聲音。

阿緋想起孤月的金丹還在帝無炎的手裏，用力的往袖子的邊緣處滾去。奈何自從東方未白攏住了袖子後，空間小了許多，她幾乎動彈不得。

那聲悶哼沒有持續多久，之後便是一聲短促而痛苦的吼聲。不知道東方未白對帝無炎做了什麽，令他發出這樣痛苦的叫聲。

阿緋身上毛發豎起，脊梁骨一陣發冷，竟有了些許懼意。

大抵是她奮力的掙動，引起了東方未白的註意。鎖在阿緋身上的力道一下子松了開來，阿緋感覺自己長出了手腳，落回地面的瞬間，一只手覆上了她的雙眼。

阿緋轉頭，驚訝喚道：“師父。”

“不要看，你會害怕的。”東方未白溫聲道。

“我不怕。”

東方未白猶豫了一下，松開了覆在阿緋雙眼的那只手。

天光透入眼中，眼前一片明亮，阿緋怔了怔，良久，才適應眼前的光線。

她所立之處是一方大理石砌成的高臺，東方未白就站在她身前。東方未白渾身染血，一截袖擺不知何時被劍光砍斷，難怪方才他一直攏著自己的袖子，這是在擔心，阿緋藏身的那一截袖管也被人斷去。

他手中握著霜華劍，平時結著寒氣的霜華劍，此刻劍刃上沾滿了血，已經辨不出原來的模樣。就在他的身後，躺著兩道身影，一男一女。

男人是帝無炎，他已經死了，腹部被破開一個巨大的洞，丹田不覆存在。細碎的光點圍繞著殘破的軀殼，是帝無炎不甘心的殘魂。

他睜著大大的雙眼，眼底還殘留著震驚和恐懼。在他的不遠處，躺著奄奄一息的幻姬，幻姬的喉管被一劍刺破，淙淙冒著血，她每呼吸一次，血珠便一股一股地往外湧。

阿緋著實被眼前的場景嚇了一跳，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，撞上東方未白的胸膛。

“都說過了，你會怕的。”東方未白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，含著淡淡的無奈。

阿緋轉過身來，目光朝著臺下望去，臺下是一片焦黑的土地，應該是帝無炎引雷霆之力燒出來的，焦黑中躺著無數具屍骨，屍骨染了血，四肢俱斷，面目全非，根本無法辨認。不遠處，有一個巨大的深坑，坑內一片血紅色的痕跡。

從屍體的服飾來看，多數是青冥宗的弟子，倒是不見仙門弟子。

一個巨大的丹爐引起了阿緋的註意。

那個丹爐足有一棟樓那麽高，也不知是什麽材質做的，泛著森寒的光，在丹爐的下方，是四條白色的龍形雕塑，龍與丹爐之間，連接著四條粗壯的鐵鏈，丹爐的表面也刻滿了龍的圖案。

帝無炎本來是打算引九天神雷之火，將丹爐內的所有人煉化，只可惜，他功虧一簣。

東方未白踩著飛劍，飛至丹爐的上方，揮出一道掌力，將蓋子打開，過了一會兒，陸陸續續有人從丹爐中爬出。

阿緋松了一口氣。還好，大家都還在。她趁著東方未白放人的空檔，搜遍了帝無炎的全身，甚至打開了他的乾坤袋，也沒有找到孤月的那顆金丹。

莫非是被他吸食了？

阿緋的眉間染上一層憂色，孤月不但屍骨無存，就連金丹也不知所蹤，縱使她有心救他，也無能為力。

“在找什麽？”東方未白的聲音驀地在身後響起。

“沒、沒什麽。”阿緋緊張的收回手，她的手沾了帝無炎的血跡，指尖殷紅一片。

東方未白皺眉，自袖中摸出一張帕子，握住她的手，將指尖的血痕一點點地抹掉。

跟著謝無名一齊走出來的一道白色身影吸引了阿緋的註意。

他應該就是東方未白說的替身，因為他的五官和身形幾乎和東方未白是一樣的，站在東方未白面前，還以為他們二人是孿生兄弟。

阿緋好奇地盯著替身。

替身行至了東方未白的面前，一陣光芒閃過，化作了一截森寒的白骨。

阿緋瞪大了眼睛：“這……”

東方未白將白骨撿起。

謝無名用沙啞的嗓音說道：“帝無炎並非常人，尋常替身必瞞不過他，所以師弟才斷了自己一根胸骨用來做替身。”

謝無名每說一個字，阿緋的心口便窒息一次，她的眼底是滿滿的心疼之色，但當著眾人的面，又不能越師徒之矩，只得斂起滿心的疼惜，哽咽道：“師父受苦了。”

“你師父受的每一分苦，東華劍宗上下都會記在心裏。”謝無名道。

謝無名在這場大戰中受了重傷，短短半月時間，修為倒退了一個境界，便是面目都蒼老了許多。

人群中忽然傳來一陣驚呼，並且伴隨著“青冥宗”、“餘孽”、“殺了他”等字眼。阿緋立即轉頭朝聲源處望去，只見臺下不知道何時圍攏了一大片人影，皆是劫後餘生的新弟子，在他們的中間，立著一道青色的人影。

那人穿著一件華麗的青色袍子，袖口處還用銀線滾邊，衣服的下擺繡著精致的花紋，是一貫風流的做派，只是從前總是掛著笑容的面龐，如今卻是僵硬的，英俊的五官白得像是裹了一層面粉。

他就站在那裏，一動也不動。

“是死、死的。”有人發現了端倪，拿劍戳了戳他。

符流風擡手，握住了劍刃。劍刃深入掌心，卻沒有流血。

“啊！”那個弟子嚇得連劍都扔了。

符流風握著劍，朝著幻姬的方向走去。幻姬擡起眼睛，眼底是晶亮的光芒，癡癡地盯著他的眉眼。

她的唇一張一合，發出的聲音卻是殘破的，阿緋聽得出來，她在喚符流風的名字。

真是奇怪，符劍卿和符流風都是她的兒子，她對符劍卿是不聞不問，對符流風卻視若珍寶。一個母親，偏心能偏到這種程度，也難怪會養出符劍卿那樣偏執的性子。

就在符流風離幻姬三步遠的時候，一柄飛劍如流星般射了過去。劍刃穿過符流風的脖頸，霎時間，他的頭顱飛了起來，在空中劃出一道殘忍的弧線，“砰”的一聲砸落在地。

阿緋大驚失色，急道：“師父，手下留情！”

幻姬激動地掙紮起來，喉中呼哧呼哧地喘著氣，像是破舊的風箱一般的聲音。她修為俱廢，喉嚨還被開了個洞，在見到符流風的頭顱落地後，眼睛瞪大了，瘋了一般蠕動著自己的身體，朝著符流風頭顱的方向爬去。

東方未白伸手，原本被鎖在符流風軀殼中的光光點點盡數被他納入了掌中。他面無表情地盯著這些殘破的魂魄，只要他合起掌心，這些魂魄將盡數碎在他的掌心，永世不得超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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